校史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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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校三建中的片段记忆

来源:作者:陈学圣发布时间:2019年02月28日 浏览次数: 【字体:

一、凤岗钩沉

从凤山、龙山到松山,母校两迁,饱经风雨。前二次建校为我所亲历亲见。

1943年,母校在抗日的烽火中诞生,为避日机轰炸,选址凤埔凤岗山,当时里人简称其为县中。建校的主持人是我的父亲,时任教务主任、代理校长。那时,他从一名小学教员带薪考入厦门大学本科深造后,毕业未逾一载,年仅31岁。

 陈祖泽校长在天安门广场

 

  我出生在临水中村,呱呱坠地时正值平安夜,故父亲给我取名学圣,人多误为欲步孔子,实乃学耶稣。我读书很早,听母亲说,学习成绩不错,尤其数学,被老师夸为“算术小先生”。 凤山建校那年,我才5周岁,初小二年级在学。全家人借住在凤埔的一个大财主家里。我对那时父亲的模样实未留意,也无印象,此中主因恐怕还是父亲校务繁忙,早出晚归的缘故吧。如今,留存于我脑海中的彼时画面,属于早年母亲者居多。母亲常讲,那时父亲经常要去县城办事,不论白天黑夜都步行往返。这一带山路峻险,常出匪患,有一次一拨学生傍晚过路,遇到土匪,一个个被剥了毛衣,其中一人苦苦哀求,始得幸免。可我父亲常年累月不下五六十次奔波于凤埔与县城之间的山路上,却没有出过一次事故。我的母亲毕业于旧城教会女子中学,是位虔诚的基督教徒,圣经新旧约几乎能倒背如流,她说那是“耶和华在保佑”。孩提的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那些事和话。

有一天,突然半夜枪声大作。我被惊醒,警觉地坐在床头,一直听着枪声渐寂,军号声远去。翌日,知是那个大财主的一爿店铺出事了。解放后得知,那是古田游击队所为。父亲厦大毕业后,本可留校工作,却婉言予以谢绝,还放弃了在省厅任职而平步青云的机会,在国家内忧外患社会动荡不安的年代,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回乡创办县中,白手起家,不畏艰辛,尽职尽责,授业传道,报答桑梓,其爱乡敬业之精神,受到人们普遍的称赞。当地土匪和游击队也都敬重他,所以他长年奔走在县城与凤埔之间,都未出事。

为满足首期开学急需,县中利用原凤埔小学校园,以抗战的姿态,昼夜奋战,增校舍,扩操场,备桌椅,到处是紧张的劳动场面。工地上的木工工场尤其繁忙,这边有木工,两两一高一低拉着大锯,沙沙沙地把大原木锯成板料;那边有师傅,双双一左一右操着板斧,当当当当地将横放在“叉马”上的长原木劈成方形柱子。工场内,锯屑纷纷,刨花飘舞;工场外,夯声四起,热火朝天。整个凤岗山都沸腾起来了。

小小的我,特别喜欢去看那样既新奇又宏伟的场景。其中,感触最深的是中山堂的建造。这座大礼堂,在农村孩子眼里,简直就是一座了不起的大宫殿。那时候建筑施工全赖人力,一根根泥桶口粗的杉木大梁,均要由十几个人徒手肩扛,上梁就位。面对大力士们的杰构,我傻看,赞赏,时而欣喜,时而担忧,深怕大梁失手滑脱,不由得为他们捏一把汗。同时,也在幼小的心灵中,深深播下了对“劳动”内涵具象启蒙的种子。多想去摸一摸锃亮的木工工具啊,不,那要挨骂的,而能做的,惟有把书读好……

三年凤山建校,如白驹过隙,除了以上一些事外,留在我那小脑袋瓜子里的其他信息,似被清零。由于对中山堂的印象特别深刻,翠屏湖水又没有淹到凤埔乡,老至的我,一直想去找回儿时的那些记忆,2011年这个愿望终于得以实现。其间,趁春节回乡探亲之便,哥哥、弟弟和我三人,由外甥驱车到凤埔,找到一个老者作向导,说明事由后,由老者带我们到达原址。讵料已经不见了当年的踪影,那里早已面目全新,巍巍然坐落着一座崭新的学校——古田九中。哥哥激动地告诉我们,他还清楚记得当时三兄弟曾在中山堂前的三棵大松树下合影过,可我和弟弟却都不记得了。于是,去找那三棵古松,它们却孤零零地立在新校门内侧左旁的黄泥地上。三人对视无语,我心中不由默默拈来柳宗元的一首五律:

孤松停翠盖,托根临广路。不以阴自防,遂为明所误。

幸逢仁惠意,重此藩篱护。犹有半心存,时将承雨露。

二、龙山拾遗

父亲在《灌园旧事》一书中曾回忆说,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县中奉命迁址县城北门龙首山上。因政府无力拨付搬迁费,学校又无自己的专用交通工具,全程15公里教学物资全靠学生肩挑杠抬。我父亲为鼓励学生献力,利用“分数券”来完成任务:规定每个学生应负担的运输任务,并按完成运输量每市斤折合1分“分数券”,相应发给学生,并作为体育、德育的成绩考核。一时间,运输队伍犹如长龙穿梭于凤埔与县城的公路上,挑担荷重时的劳动号声与雄壮的校歌强音,此起彼伏,一路交响,仅一个星期便顺利完成迁校任务。我那时已7岁,对这段迁校搬运的壮观场面,竟浑然不知,想来实在惭愧,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十足的书呆子一个。

1948年元旦篮球比赛获胜留影,后排居中者为陈祖泽校长。

 

县中龙山重建,是我父亲一生的黄金时期,我懂得,这却是他更加艰难的一段经历。那段时间,我从没有看见父亲脸上的任何笑容,相反地,在日益繁忙的事务中,清癯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安和焦躁。虽为校长,却两袖清风,家庭生活也很拮据,他还患有胃疾,身体也不好,母亲尤为担忧。我年小时性格乖戾,内向寡语,特别敬畏父亲,有要求不敢对父亲明说,却爱闹,以为爱我的人是已故祖父而不是父母,父母则认为我的脾气不如哥哥好。迁校后,随年龄的增长理解力虽有所进步,但依然会闹。

从凤埔搬到县城后,我转学到龙首山麓的城隍庙小学读四年级,因自己个子小,胆更小,老实巴交,虽然读书好,却遭同班调皮同学的欺负。有一日课间休息时,他们诬陷我与同班某女生在地洞里“骑马”。天哪,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蒙冤。当日放学回家,我告诉父亲说再也不去那个学校读书了,父亲就询问原因。“我就是不去!”“不行!”“我就是不去!”说着便倒地打滚。于是,父亲无奈把我转学到一所教会办的地处三保后巷的毓菁小学读书,直至解放那年毕业。继而,升入父亲办的县中,时年不足十岁,但学习成绩却是一路飙升,第一学年便获学校的丙等奖学金,得十斤大米奖励。我还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下“要做一个有功于祖国的人”,暗下立志要成为华罗庚那样的数学家。可是人生如戏,只因缺乏坚守和一些意外原因,终成泡影。

临近解放之前的那几年,国家衰弱,政府腐败,经常拖欠教学经费,父亲总要为教员的薪金而愁云满面。为避免物价上涨而导致损失,学生要用稻米交学费。为创建玉高,从南洋华侨募捐来的钱也都要立即转换为稻米存储,以备学校建设之需。此外,还有从老家中村由亲戚挑来的属于自家的租米。所有这些白花花的大米,都由我父亲亲自过秤,然后储入置于饭厅的木制粮仓内,需要支出的时候,再将这些白花花的大米一袋袋地称出去。每当这些时候,我家门前尤其繁忙。作为孩提的我,喜欢在人群中看热闹。“啪!”父亲的大手莫名其妙地重重地给了我一记耳光。我自然走开了,没有哭。但我始终不明白那是为什么?老了我向耄耋的父亲提起此事,答曰:“对不起!”几年前,我在电视上看到一则介绍古代周公故事的节目,周公乃一代明相,曾在同僚面前对肃立一旁并不犯事儿子掴耳光,问及缘由,答为教育其知礼也。自此,我终于明白家严那一巴掌的含义了。

我初一加入少先队,担任学校大队长,而且是全县少先队部委员。每当六一儿童节,均由我在全校队员面前喊口令整队,但自己要为没有一件合身的白衬衫而发愁,穿的是父亲的大白衬衫,一行队礼那窘相可想而知,于是赌气,不去整队。父亲批评说哥哥肯穿,你为什么不穿?你不如哥哥脾气好。“我就是不穿!”心里想哥哥只“两条杠”呢。老了我向耄耋父亲提起此事,答曰:“对不起!”看当下县城“学生囝”,成群结队进出校门,身着一溜时尚校服,真教人羡慕呐!故特撰一绝以记之:

翩翩蜂蝶出芳丛,朵朵迎阳别样红。今日萤窗恒苦读,他年图报坐春风。

三、新章再谱

陈祖泽校长书法作品

 

1958年,古田水电站建成,旧城将全部被淹于翠屏湖底。社会经济发展令古一中再次面临迁建。时间和历史是一名伟大的雕塑家,于是,她又雕琢、重塑了一座巍峨黉宫——新古一中。黉门毓秀,飘香千里,声震八闽。老至的我,新校去过几次,其规模、水平和气派,均非昔日可比。伫立松山,极目远眺,抚今追昔,不胜感慨。十三年前我这个理工科退休教师,班门弄斧学作了一副长联,借以盛赞新校功绩,且承蒙垂爱,此联曾为古一中六十周年校庆特刊录用。其上联曰:“念昔日县中,凤岗龙山,荷锄苦读,漫漫长路,师生协力,沥胆披肝,艰辛创始,文峰高耸迎晓曦,一虬昂头角。”下联为:“喜今朝新校,松台林苑,毓秀钟灵,孜孜六旬,桃李满园,夺标争范,奋勇直前,剑水湛蓝汇东海,千帆竞远天。”今拟添加横批“新章再谱”,以不失其完整性。

陈祖泽校长《述斋吟草》封面

 

从1943年至1954年,父亲连任古一中校长前后共11年,为办学殚精竭虑,多方操劳,人民政府给他很高的荣誉,曾被选为县人大代表、县人大常委会副主席和人民政府委员。父亲于1954年调到南平师范学校任教,并担任数学教研组组长,曾荣膺省教育先进工作者称号。《古田教育志》评价说:“陈祖泽十几年来先后为古田创办了两所学校,呕心沥血,百折不挠,为发展古田的教育事业做出重大贡献,其艰苦创业精神尤为难得,堪称一代楷模。”但他一直谦虚谨慎,始终不以“地方名人”自诩,乐做一名勤恳的老园丁。耄耋之年更喜吟咏,笔耕不辍,善与人同,彪炳书香,乃吾家族之第一人也。

他蹉跎一生,无怨无悔,坦然驾鹤。遗憾的是,父亲因病失语,没有遗言,弥留之际却对二妹写下“空空空”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然而,古田的父老乡亲没有忘记他,他的精神和为人,就是最有价值的遗言。敝人曾感赋拙诗一首,题曰《兔年遣兴——次韵陆游示儿诗》,今录于次,以见笑于大方焉:

一世劬劳唯恐空,人生似戏终期同。微躯属己非为己,残梦长萦马下翁。

(选自古田一中校园文化丛书之《三山往事》,江元堂主编,福建教育出版社2017年7月版。本文如与原书有出入之处,以原书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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