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十年寒窗苦读的岁月，总有许多难忘之事、难忘之人浮现眼前，而对我影响最大、关爱最多的就是我在古田一中读书时高三文科班的班主任林宝金老师。

林宝金老师青春永葆

我是1979年9月从乡下考入古田一中读高中的。那一年古田一中从乡下各中学的初中毕业生中按中考成绩选招了4个班，我被编排在高一（7）班。以家乡中学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古田一中的我，多少有点轻狂，但高一的第一次月考，就让我意识到“井底之蛙”的窘迫。此后，我发奋苦读，半期考成绩就列入全班前十，而且不断进步。物理老师林谷祁、化学老师郑淑贞、语文老师倪可源、历史老师谢丹东特别看重我。从乡下来的我年龄小，家境困难，只懂得埋头苦读，没条件讲究穿着，没时间去修饰边幅，遭到个别女老师的嫌弃甚至故意刁难。那时我年少倔强，不知忍耐，在一次被故意刁难之后，竟在课堂上与那位女老师顶嘴，让她在全班同学面前下不了台。她愤而去向教导主任倪可源老师反映，要么将我调离她所教的班级，要么给她换个班级教书。从此，我便对造作的女老师心生厌恶。那时正好开始文理分科，我不加思索地对可源老师说:“我要去读文科。”知道这种情况后，谷祁老师和淑贞老师在一次晚自习时，先后找我，劝我换个班级可以，但最好还是读理科。因为我的物理、化学成绩都很拔尖。但我那时正在气头上，听不进这两位老师的规劝，横下一条心在高二下学期开学时去了文科班。可源老师对我说：“既然你自己选择去读文科，就要把书读好，既要为自己争口气，也为父母、为家乡争口气。”我点头应允，静下心读书。至今我对这三位恩师心存感激。

1981年7月，高二第二学期期末，担任我们文科班班主任的程华兴老师“右派”分子的成分得到平反摘帽，重新回到三明市委统战部工作。当时林宝金老师正由古田七中副校长调任古田一中师范班政治老师，听说高三文科班缺少班主任人选，便自告奋勇向古田一中副校长黄星海要求担任高三文科班班主任。

开学第一天，我看到一个身材中等的女老师走进教室。她大约30来岁，戴着黑框眼镜，梳着两根短辫子，满脸笑容地告诉我们：“我姓林，现在是你们的班主任。今后就教你们政治。”我当时心里就嘀咕：学校怎么安排一个女政治老师来当我们班主任，为什么不安排语文、数学或者英语这三门主科的老师，是不是学校不重视我们文科班？但在当天的晚自修时间，宝金老师就开始陆续找班上同学个别谈心。我记得那天晚上她对我说：“你的名字起得很好。我看过上学期全班的成绩表，你成绩优秀，再过一年时间就要高考了，你要好好用功，争取考出好成绩，考一个好大学。你年龄小，但今年个子长高了很多。本来要按身高重新安排座位，为了让你更好地听课，你还是坐第二排。”她还顺便了解了我的家庭情况等。宝金老师才到班上一天就对我那么好，就像母亲一样，事事都想了解，对此我甚感疑惑。而我从小独立生活，自由自在习惯了，有人关心反而不自在起来。但我又觉得这么一个笑容可掬的女老师要我努力读书，考一个好大学，这也正是自己的梦想，于是便接纳了她，并因此改变了原先对女老师的成见。

  林宝金老师(左四)与政治组同仁

第一学期半期考后的一次英语课，我正在做笔记。前排的女同学叶华文突然间重重地往后一靠，桌子摇晃起来，我的笔在笔记本上划了一道长长的痕。情急之下，我把桌子往前一推，撞到了文华的背部，疼得她直哭，转头和我吵了起来。此时，正在上课的李老师厉声喝道：“要吵架出去吵，不要在课堂上吵！成什么体统，都给我出去，以后不要来上我的课！”我当时正在气头上，一时克制不住自己，便与李老师争吵起来，背起书包冲出教室，还叫上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离开。全班同学一时不知所措，李老师更是尴尬至极，去找宝金老师，要求处分我。

宝金老师当即四处找我，最后在学生宿舍找到。她平心静气地给我讲道理，还把当初她本想推荐我担任英语科代表的想法告诉我。她向我保证，只要我去向李老师认个错，道个歉就可以去上英语课。我当时正处于青春叛逆期，总认为一个男生居然被女生“欺负”，还被老师“无端”批评，实在有失体面，坚决不肯向李老师认错，也不愿再去上英语课。看着倔强的我，宝金老师只好摇着头失望地离开。但临走时还是留下一句话：“可翔，你不去上英语课可以，但要好好冷静一下，别误了读书。”

到了下午，我心想，其他老师还是对我不错，他们的课应该要去上。那天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我走进教室，发现华文也来上课了。历史老师魏治农历来讲课生动，我听得津津有味。在魏老师讲累了咳嗽的间隙，我似乎感到教室的窗外有宝金老师的身影在晃动。下课时，宝金老师走到我面前高兴地说：“下午来上课就很好。现在去我办公室，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你说说。”我有点不耐烦，说：“在教室说不可以吗？”宝金老师说：“还是去我办公室说更好。”面对慈眉善目的宝金老师，我心想：“你又不会打我，又不会骂我，去就去。”于是就站起来跟着她走。谁知我前脚刚走，后面华文也跟着来了。一到办公室，宝金老师就向一位和蔼儒雅的长者介绍说：“这就是可翔同学。”接着她微笑着对我说：“这位是叶华文同学的爸爸，今天下午特意来学校看看你。”我一听是华文的爸爸，心想这下麻烦了，免不了被他凶一顿。正想转身跑走，往后一看华文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甚是委屈难过。我一时心又软了下来，呆在原地不动。华文的爸爸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赶紧说：“听说你书读得很不错，宝金老师经常表扬你。今天早上你和华文吵架，都是我的华文脾气不好。中午回家我已经批评了她，你不要和她计较。同学之间很难得，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告诉我，我再批评她。明年就要高考了，你们俩人都要努力读书，争取考个好大学，到时，我再祝贺你！”

 林宝金老师与学生们

这一番话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我羞愧难当，一时语塞，低着头不敢看华文父女。宝金老师赶紧打圆场：“可翔，你看华文爸爸这么关心你，特意说一定要来一中看看可翔同学是个怎样的人。现在华文也在这里，你们俩上下桌，今后要互相比赛，看看谁书读得好，谁考的大学好。”我默默地点点头，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样走出办公室的。

那时我也很想宝金老师能带我去向李老师道歉，再去上他的英语课。一周之后，宝金老师在一次班会上，专门针对我与英语老师闹僵的问题，让同学们来评评理，好帮助我。那年代，同班的男女同学几乎没有来往，连正常的讲话都不敢。班会上，同学们有的认为我不对，有的认为要给我改过的机会，各种意见莫衷一是。但我却错误地认定这是宝金老师在故意给我难堪，当场就和她顶起嘴，提起书包，扔下一句“你不要假惺惺，我不要你管”，便在全班同学的惊愕中走出教室。我记得当时宝金老师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最要好的同学钱进群冲上来把我拉住：“可翔，你不要激动。你看老师都哭了。老师对你那么好，你怎能这样？你给我坐下!”我被进群拖回座位。这时，泪流满面的宝金老师只好宣布班会结束，班干部和我留下，其他同学下课回家。这时，班长包丽英，副班长杨晓婷等许多从来没有与我说过话的女班干部，一个个轮番劝导我。我至今仍记得晓婷对宝金老师说：“其实可翔同学不仅读书不错，还有很多优点，只是脾气不好，与英语老师顶嘴也不能全怪可翔一个人。”霎那间，我感受到宝金老师的一颗爱学生的真心，感受到同学的真情，但仍不回心转意。最后宝金老师只好无奈宣布，为了全班同学上好英语课，我只能先去补习班上课。宝金老师还担心我接受不了这个决定，还说：“补习班的老师除了英语和数学几乎都是高三文科班的任课老师，而且数学老师还更好。英语老师还是高二下学期教过你的，我都给各位老师交待过了。你先去补习班读一段时间，让英语老师消消气再说。”我听出了宝金老师的话外音，也听到了几位女班干部为我说的“好话”， 明白了是英语老师不让我上他的课，宝金老师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帮助我，是我误解了宝金老师。但我已别无选择，只好先答应宝金老师去补习班上课。只是我一直难以静下心来读书，一直对英语老师耿耿于怀，甚至开始厌倦英语课，以致英语成绩不断下降，最终开始破罐破摔。这期间我做过不少傻事错事，甚至还参与组织殴打学校食堂工友。

看着我一天天沉沦，宝金老师心急如焚，她去找可源老师，不仅把我的母亲，还特意从乡下把我的老祖父请到古田一中劝导我。我也曾想下定决心改邪归正，但变坏容易变好难，努力了两天，又开始我行我素，这直接导致我第一次高考名落孙山。

我自然只能选择补习。宝金老师要给我换一个学习环境，我自己也想静下心来好好读书，在她的安排下，我顺利就读于集美侨校。读了一个学期，我的英语成绩就有了较大提高。但我认为该校史理政老师不如古田一中，因此，第二学期我决定回来补习。但因校领导交代不能收我，我注册受阻，无奈之下，只好去找宝金老师。当得知我这回真想读书时，她说：“那好，我去找补习班的任课老师，让你去旁听，但千万别惹事了。”就这样，我成了一中补习班不交学费的旁听生。我至今仍记得，当时在补习班任课的历史老师魏治农、地理老师谢永嘉、语文老师赖再、政治老师徐梦惠等都私下找我谈话过，说宝金老师曾找过他们，要他们私下让我听课。

经历了曲折，我才真正体会到宝金老师的良苦用心。我暗下决心刻苦学习，要考出好成绩来报答她。但我毕竟是不交学费的旁听生，有的科目不方便听课。那时补习班师资紧张，学生多，只能两个班轮流上课。我经过私下联系，在补习班没上课时步行去古田六中听数学和英语课。这样，我就在一中和六中之间穿插听课。有一天，我顶着骄阳从六中步行回来，路过一中门口，恰好碰上宝金老师。她问我从哪里来，我如实回答。她勉励我说：“有这样的干劲，今年一定会考上大学。”宝金老师的殷切期盼，使我更加发愤用功，成绩也扶摇直上。发布高考成绩的那天傍晚，县高招办门口排起长队，当我报上考号和名字，高招办人员大声宣布：“倪可翔，总分451，全县第十五名！”这时，我之前狂跳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我二话没说，拿起成绩单就往一中跑。我首先赶到宝金老师的宿舍，向她报告了自己的成绩，然后向住在一中的魏治农老师、倪可源老师、赖再老师、徐梦惠老师报告成绩。那年大专录取线330多分，本科录取线420分，据此，我自认为应该可以进入一个好大学。老师们都高兴地祝贺我，都说我有今天，要好好感谢宝金老师。

在填报志愿时，宝金老师还特意交待我第二志愿要报福建师大，或者其他省份的师范大学，但我当时心中只想着厦门大学中文系，根本不想读师范当老师。然而命运却偏偏和我开了个玩笑，我没被厦大录取，因填了“愿意服从组织分配”，结果被福州师专历史专业录取。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我心有不甘，决定再补习一年，但那时有规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不去报到，三年内不准再报考大学。我心灰意冷，再去找宝金老师。她劝慰我说：“命运靠自己掌握。先去师专读书，努力学习，以后有机会再改行。是金子永远都有闪光的机会。”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漫步一中校园，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曾经的懵懂与无知，得失与恩怨，奋斗与收获，都在作别母校的回头一望间化作莫名的惆怅。唯一清晰的是，在这里的四年一千多个日夜，慈母般的宝金老师和其他众多恩师授我知识，教我做人，给我帮助，促我成长。没有他们的大爱关怀，大度包容，我不知道自己将沦落到何种境地。

就这样，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福州师专。三年时间里，我有过不甘，有过苦恼，但从不放弃学习。毕业之后，我被分配到乡下中学教书。宝金老师则调到宁德地区教育局，后又调到省教育厅。我曾到宁德看望过她，后因自己一事无成，羞见师长。1997年，我改行到古田县委报道组工作。就在这一年，我们1982届高三文科班同学聚会，我因出差没有参加。宝金老师对我念念不忘，特意交待同学转告我，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很惦念我，希望我能带着妻子女儿让她看看。

2000年夏天，我带着妻子女儿专程到福州看望宝金老师。当我一家人走进她的家门，她高兴得合不拢嘴，仍像当年那样，使劲地拍打我的肩膀，问长问短。当她听说我因工作繁忙无暇照顾女儿时，她说没关系，她会交待班上最有爱心，最会教小孩的女同学帮助辅导我女儿读书。

从福州回来没过几天，我就接到在古田一中担任语文老师的余永平同学的电话。她说，宝金老师交待她要我把女儿带去给她看看。到她家时，美丽高雅的永平同学才告诉我，是宝金老师专门打电话给她，要她辅导我女儿学习。我真的没想到，身为省教育厅处级干部的宝金老师还这么惦记我，关心我女儿的学习与成长。永平一诺千金，耐心辅导我女儿直到她调往福州三中。

古田一中60周年校庆期间1982届高三(1)师生联谊合影，前排居中者为林宝金老师

2003年11月，古田一中60周年校庆，宝金老师受邀参加庆典，我们全班同学再次和宝金老师相聚。我第一次用手中的相机，精心为宝金老师拍了一组照片。当天晚上，我把选好放大的一组照片送到宝金老师手中时，她边看照片边激动地说，这是她拍过的最好看的、最有专业水平的照片。她还对身边的同学说，可翔现在长大了，懂事了，没想到还这么有才华，这些照片她还要作为家中电脑的封面呢。聚会期间，她逢人就讲：“学生毕竟年龄小，不懂事，所以才需要老师教育。将调皮捣蛋的学生教育好，他们参加工作后，往往能做出很不错的成绩。”她一直将我当作一个典型事例，讲给一中的许多老师听。直到那次聚会，宝金老师才告诉我，当年是她利用中午时间去叶华文家找叶华文和她的父亲，他们提前商量好，下午在学校用软办法劝导我。

后来机缘巧合，我调到新的工作岗位。我努力工作，辛勤耕耘，渐渐干出点业绩。宝金老师知道后，就像自己子女获得好成绩一样高兴，而且常用我的事例来证明她的“育人”理论。她对我的那份深切关爱，直到年过不惑时，我才真正理解。

2008年，我女儿参加高考，填报志愿时又是宝金老师打电话来亲自指导。我女儿大学毕业后在福州工作，她又打电话给余永平，要她多加关照。我女儿结婚成家，她又特意打电话来祝贺。后来同学相聚时我讲起这些事，郑战峰、余永平、钟秀斌等同学都说宝金老师经常关心我们文科班同学下一代的成长，我们同学的儿女结婚她都要表示祝贺。

宝金老师虽然只当过我高三一年时间的班主任，虽然只教过我高三一年的政治课，却三十年如一日地关心我一家两代人，可谓一年为师，两代情深。漫漫人生路上，我能遇见宝金老师，真是我一家人的幸运。她不仅是我心中最值得尊敬的为人师表者，更是我全家永远要铭记的贵人。

倪可翔，古田一中高中1982届校友，毕业于福州师专，曾先后在古田三中、县委报道组等单位工作，现就职于古田县翠屏湖保护与开发管委会。

（选自古田一中校园文化丛书之《三山往事》，江元堂主编，福建教育出版社2017年7月版。本文如与原书有出入之处，以原书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