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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忆:我的母校和老师

来源:作者:陆敏发布时间:2020年04月24日 浏览次数: 【字体:

1970年,在“大串联”、“大武斗”之后,红卫兵运动的狂热逐渐消退,中小学校酝酿复课,那些失学的毛孩子们开始向荒芜多年的校园聚拢。

这一年,是我小学毕业后在社会上浪荡的第4年,我“浪”到了建阳,在亲戚那儿操弄锯、凿、刨刀,尝试着做一个小木匠。听到复课消息后我赶回古田,由外祖母(父母还关在俗称牛棚学习班里)陪着去古田一中报名。但在学校教育革命小组的办公室里,我的求学热情遭遇了冷漠的拒绝。理由的奇葩就不必说了。

——没曾想到,我和母校是以这样的方式结缘的。

后来,经过半年的奔走,我终究还是坐在了古田一中的初一教室里。半年前复课入学的孩子这时一分为二,一半升入初二,一半留在初一,我作为新生却被插在初一的旧生班里。

那时的学校推行军事化管理,年级和班参照部队连、排的建制,我所在的初一(4)班就成了14排,班主任胡瑞琛老师自然就是排长了。胡老师三十来岁,正当年轻有为。他教数学,讲课有条理很逻辑,听说他是高中毕业留校教书的,我们这些毛孩子佩服得不行。但我最兴趣的是他的板书。他的字横平竖直,但最后一笔往往弯曲婉转,如瓜藤的卷须般圆润有致,在端庄中显得灵动秀气,形成别具一格的胡体。因此他上课,我学数学,也学他写字,曾一度模仿得很像。胡老师担任排长,可谓身先士卒。那时候学校经常组织我们到10里地外的郊区开荒建农场,他总是为我们拉着木轮板车,艰难行进在崎岖的乡间小道上,是我们中的强劳力

胡老师还是我进入古田一中后的第一位恩师。因为师娘与我父亲同在一所乡村学校任教的缘故,胡老师对我格外关照。我一个新生插在旧生的班里,学习跟不上,是胡老师帮我找来各科老师辅导,好让我跟上教学进度,顺利完成学业。

胡老师和当时的许多教师一样,勤勤恳恳教书,战战兢兢做人,对政治运动避之不及,但还是被政治运动殃及了,1973年被贬到乡下中学。那年暑期,我和几个同学在教工宿舍帮着整理行包。几位被贬的老师边整理着,边大声地唱起《红灯记》里的:

临行喝妈一碗酒

浑身是胆雄纠纠……

他们借革命样板戏来表达对际遇的不满与反抗。那唱腔既雄浑又带着悲凉,从他们各自的宿舍里传出,彼此应和着,在空旷阒寂的校园里回荡,至今印象深刻。

丁光炎老师也是我的数学老师,班主任。丁老师担任班主任格外负责。在当时肃杀的政治环境里,人人都活得惶恐,丁老师常说,你的言行就是你的历史,记入你的档案,影响你的人生,反复叮嘱我们要注意自己的表现,谨言慎行。可我们那时年少无知,不解其中利害,反以为。但后来发生的一次口误,我才真切体会到丁老师的良苦用心。

当年每逢大会小会,上台发言,必首先敬祝“伟大领袖万寿无疆”,敬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其后,林副统帅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全国上下掀起了“批林批孔”运动。就在这时,在一次班会活动上,我上台发言,在敬祝了伟大领袖之后,习惯性地顺口敬祝已摔死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一霎时,全班师生为之失色,陷入摊上大事的恐怖之中。这时要不是丁老师及时转换话题,事后又帮助灭火,我可能就在劫难逃了。

这事今天回想起来,仍觉心有余悸。

在初中,教我语文的,是蒋宝盛老师和游庆喜老师。蒋老师是江苏镇江人吧,俄语科班出身。早些年中苏友谊万古长青,有多少青年才俊上大学学了俄语。岂料这中苏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这些本该进外交部、领事馆之类的俄语才俊们就成了多余的人,被随便抛掷,到了中学也无俄语可教,只好改行教起语文、历史、地理。

蒋老师教语文,讲解《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不值一提,倒是给我们讲他的大学生活,讲春天里划着小船去郊游,男女同学看电影办舞会,讲得我们这些视小资产阶级生活为洪水猛兽、视男女交往为下流的毛孩子一愣一愣的。有一次他骂我们老封建,说他们同学出游,天气热女生要脱衣换裳,男同学就只背过身而已,大家纯洁友爱,互相信任。我们听着、听着,都起了贼心。看得出蒋老师拥有俄罗斯式的浪漫情怀,开风气之先,对我们当时的三观是不小的冲击。

游庆喜老师没有蒋老师的浪漫故事,但他鹤发童颜,慈祥可亲。庆喜老师的公子游友基是后来调到古田一中的,我的语文先后得他们父子赐教启蒙。庆喜老师的课,文言文讲的好;游公子,我喜欢他讲文学,讲鲁迅。游友基老师和赖再老师、李扬强老师、曾顺言老师,是当年语文组的四强(当时有没有四条汉子的说法呢?),深得毛孩子们崇拜,有很多粉丝。所惜者我在一中求学四年没能坐在赖、李、曾三位老师的课堂里听他们授课,所幸的是后来我与赖、李两位老师成为同事,在他们的照顾与指导下开始教书生涯。

曾顺言老师,福州人,他的语文课在学生中评价很高。他不但教书好,象棋也一级棒。他下的是盲棋,而且可以同时和几个人下几盘棋,他不用看棋盘,而对手们是可以看着棋盘和他较量的。过年时县里象棋比赛,几块大棋盘高高挂在县工人文化宫门前,观者如堵,热闹如市。曾老师背对棋盘,同时和几个高手对垒,他总能稳操胜券,而且在棋局终了,还能把整盘棋的双方对垒过程依先后一步不落、一子不错的再现出来,可见他棋艺的精湛和记忆力的超强。

和胡瑞琛老师一样,曾老师后来也被贬到了乡下。他是被贬到平湖公社教书的。一个才子,众誉甚高,偏却漂泊异乡,又遭此挫折,难以作为,不由你不颓靡。他后来在平湖退休,有一年退休教师可以评职称(仅是荣誉,不与工资挂钩),他为此来找我,提起N年前曾在语文年会上交流过一篇文章,要寻这文章来参评高级教师。往事想来,不胜唏嘘。

我的初中英语是福权老师教的。他教英语是最理所当然的,因为他的外貌举止像老外,说话腔调也像老外,虽然我们当时还没见过老外,更不知老外说话的腔调。福权老师是从印尼回国的。当年印尼排华,他和家人一道回到祖国,所以他的腔调大概是印尼腔吧。但不管怎样,在我们这些毛孩子看来,他的外貌、腔调和他所教的英语是如此协调,以致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国度里,他是我们能够耳闻目睹的全部的外部世界。而这全部的外部世界,就是用一节又一节的英语课,一遍又一遍地领着我们跟读:

“Long live Chairman Mao

“I wish a long life of Chairman Mao

我们是如此的忠贞,如此的虔诚,以致在后来的人生中,我再也学不会其它英语了。

——当然,这绝不是福权老师的错。

我们那时没有物理、化学,有的是《工业基础知识》和《农业基础知识》这两门课,简称工基农基

教我们工基的陈中枢老师,戴着深度眼镜,眼睛小,声音尖细,有点像“文革”时期电影《决裂》里那个被嘲讽的讲授马尾巴功能的孙教授(葛存壮扮演)。陈老师对科学很敬畏,对上课很投入,但对我们这些毛孩子爱理不理。陈老师给我们讲解安培定则,他用右手演示如果握住通电螺线管,四指指向电流方向,大拇指的指向就是磁场的方向。这时,他往往沉浸其中,闭着眼睛,边做着手势,边低声吟道:切割磁力线……切割磁力线……”一副很是陶醉的样子。讲台下的毛孩子便抓住这个机会,以粉笔头为武器,朝他眼镜上闪闪的镜片精确制导。但陈老师全不理会,依然闭着眼睛,陶醉地切割他的磁力线。

中枢老师藏在深度眼镜里的那双小眼睛永远闪烁着科学的光芒,可惜在那个时代里,没能把我们愚顽的心灵照亮。

教我们农基的,有老农陈信岳和郑瑞娇老师。

陈信岳是松台村的农民,是作为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代表来到一中,同时兼给我们上课。他教我们什么叫氮肥、磷肥、钾肥,如何育秧、播种、耕耘。他的板书,字很大,仿佛黑板就是他刨挖耕耘的田地,而且很大气,是练过字的那种。

郑瑞娇老师教农基,主要是生物方面的内容。我记得她说淘米时别淘太干净,洗猪肠、猪肚什么的也别把内壁的粘膜都洗掉了,营养成分都在上头呢。至于人体内的大肠小肠、动脉静脉、左右心室什么,我也是在郑老师的课上才约略知道的。

郑老师还是学校的生管老师,在毛孩子中,尤其在男毛孩中是有口碑的。例如,学校寄宿生清晨要上早操,有些男毛孩就以性别为武器和她对抗。郑老师到宿舍里,要揪他们去上操,他们就躲在被窝里喊:别进来,我们没穿裤子!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她这把年纪,已嫁夫生子,且教的生物,什么东西没见过呢?(这是郑老师说的)当年学校没有围墙,教学楼的窗外是空地,空地边上就是吉兆村的农田,种着小麦油菜什么的。每到下课,男毛孩不上厕所,就绕到空地上对着小麦油菜喷洒浇灌,若是见到郑老师走来,恨不能废水回收,立马走人。当然,被郑老师俘获也是有的。

当年我们学工基、农基,也并不全是黑板上开机器,书本里学种田。学校办有农场、工厂,每个学期我们还走出校门到农村或工厂去参加劳动实践,而且一去就是十天半月。这是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走《五七指示》的道路。

我入学的1970年,一篇关于古田一中教育革命的调查报告在著名的《红旗》杂志上发表,题为《五七指示》的大道越走越广阔

《五七指示》是伟大领袖在196657日给林副统帅写的一封信,信中提出: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这篇发表在《红旗》上的文章主要是说:走《五七指示》道路必遭阶级敌人的破坏和错误思想的干扰,古田一中在落实《五七指示》开展学工学农的过程中,就经历了如此这般的三个回合斗争,取得了可喜的胜利。

《红旗》是党中央主办的理论刊物,在当时,《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简称两报一刊)经常代表无产阶级司令部发表重要的社论和文章,极具权威。因此,这篇文章在《红旗》上发表后,古田一中声名鹊起,全国各地前来参观学习的人们络绎不绝,学校的学工学农氛围也越发轰轰烈烈。

在我高一的时候,学校筹办《五七指示》的大道越走越广阔大型展览,大约有大半个学期,我这高一新生就不用去上课了,到美术室涂涂画画,参与布展(当然还有些颜值高标、声音甜美的女孩也停了课来当讲解员)。能得到领导信任承担此光荣任务,我不免自我膨胀,有时脱离班级集体也不请假,即使请假也是我有圣旨你奈我何的心态。好在班主任看小人得志,不予计较,就由着我去吧。

另外,《五七指示》里还说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学校的三尺讲台自然也不能任由他们统治,该让我们这些毛孩子轮流来坐庄吧。红卫兵上讲台(学校不设学生会,以红卫兵总部取代之,学生们自然都是红卫兵)就这么时兴起来了。我作为红卫兵也上过讲台,过语文、数学什么的。当时我笃信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之类胡话,趾高气扬,不知到讲台上胡诌了些什么,至今想来,仍觉羞愧!

我高中两年,班主任分别是教物理(工基)的黄育涛老师和教数学的王家滋老师。黄老师教物理,激发了我自学的兴趣,我曾订阅了《无线电》杂志,和趣味相投的同学一起钻研自制二极管收音机。后来我高中毕业上山下乡,再后来恢复高考,我报考大学,黄老师遇见我父亲,他劝我报考理工科。我违逆师意,报考了文科,所以注定碌碌无为,至今犹是。

母校复课后的第一届高中,曾设有学工排文艺排即是班级)。文艺排的师生排练演出现代京剧、革命样板戏之一的《沙家浜》,到各地巡演,在当时是一件盛事。学工排的排长(班主任)王家滋老师,带领学工排的孩子们建校办工厂,生产打谷机等农用机械,为农业机械化做贡献。在学校所有排长中,王老师的名声最响:号称王排

1974年,我高中毕业。之后辗转9年,又回到古田一中,忝列在母校教师的名册中,黄育涛老师是我的副校长,王家滋老师是我的教务主任。

——只是,我的学生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但我与母校的另一段新缘,已然开始……

 

陆敏,古田一中高中1974届校友,毕业于福建师大中文系。1983年至1995年在古田一中任教,1996年后在厦门双十中学任教,受聘福建师大兼职副教授,曾多次参与福建省语文高考试卷的命题与审题工作。现退休在厦门生活。



(选自古田一中校园文化丛书之《三山往事》,江元堂主编,福建教育出版社2017年7月版。本文如与原书有出入之处,以原书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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