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史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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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叶黄黄绿绿之间的飘飞

来源:作者:林剑英发布时间:2020年10月28日 浏览次数: 【字体:

 

离开一中23年了,在我的印象中,秋天的一中校园,那座曾经的教师办公楼前,那一排七八株梧桐树总有一些叶子,带着些青绿,带着些焦黄,匆匆忙忙地飘落在树下,飘落在青砖铺就的走道上。

这一幕情景幻觉般地留存在我的心底的原因与我在一中任教的经历有关。

匆匆忙忙地,我在1979年10月作为宁德师专实习生融入一中。和我一起带分配性质实习的有十位教师,涉及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等学科。他们都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毕业的大专生,年纪轻的是1977年应届生,年纪大的是1966至1968年的高中生,俗称“老三届”的社会生。

“匆匆忙忙”,是因为我们在师专只读了一年三个月的书。我只是大致懂得现汉语语法之类的知识,就来到了一中,要上讲台了。说实话,如果不是在“文革”期间读初中时“红卫兵小将上讲台”的风潮中,在游庆喜老师的指导下,上过《逃犯难逃》两节课,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当时高二那些个子比我还高的学生。

这种我自觉的“匆忙”与我的学习经历有关。在一中就学期间,我只读到高一就因病休学,之后恐惧高中毕业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上山下乡到农村去谋生而辍学。在一中就学时,自恃学习成绩还是挺不错的。恢复高考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而我在师专只读一年多的书,感觉上就没上过大学。伴随这种匆忙的心态,那时的我看到高二“快班”的学生上学时那种奔着好前程匆匆忙忙的步态,是极其羡慕的,恨不能还能与他们坐在一起,“攻书不畏难”,再一次参加高考,为自己的人生创造更好的平台。当然,这只是存于内心时不时涌动的强烈冲动而已,多年的动乱把人们的心搞乱了,哪还敢把一中教师这个好岗位给丢弃了。

这种“匆忙”当然与当时“文革”后教育队伍中“青黄不接”的状况相关。我在一中的前几年时间,语文组都被称为“老人组”。须发皆白的王福钟老师时年七十有余了,仍精神矍铄地在教学一线教书。当年语文组的教师也不那么纯粹,学历参差不齐,有大学本科的,也有大学专科的,师范中专的,还有俄语专业的。当时老师奇缺,一中还开设师范班,小学老师也便“加入”了语文组。我想,如果不是这种情况,知识储备不足的我是很难来一中任教的。

这种“匆忙”带来的好处便是一切都显得不那么正规,有那么点儿随意。当年实习时我的指导老师是语文组组长赖再,实习的班级是高二(5)班。赖再老师一见面便要求我写某篇课文的教学详案。在我的记忆中,当时我有点怵,这种怵,部分来自不自信。毕竟我所受的教育基本上来自“文革”期间,刚入师专时,作为中文专业的学生连大文豪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的名字都没听说过,甚至不知何为“词性”,基础之差可想而知。怵的另一原因因为指导老师是赖再老师。赖老师留着浓黑的“一”字须,不苟言笑,加之人们评说他是语文权威,我自是心中忐忑。还好,详案交上去后,赖老师略加评点,就让我通过,并直接让我带一个班的语文课,一直教到期末。其间,我上课一周后,他听我一节课,对我一番肯定后就容我“单飞”。一个月后又让我再担任高二4班的语文课。一切都显得那么随意。实习生与正常老师一样担任两个班的教学,只有在那个特定年代才可能存在,后来我带实习生,学校都强调实习生的教学实习必须在指导老师严格控制下上几节课。

随意宽容的环境中,让沉浸在教学愉悦中的我在怯生生中渐长羽翼,能够带着自己的悟性,摸索着往前走。

那些年来,我时常可以倚着教学楼的木栏杆,在秋冬明媚的阳光中,欣赏飘飞的梧桐叶,或者索性踩着梧桐叶,听着叶子在脚下的窸窣的声音。走上木板楼梯,走在磨损得厉害的楼板上,还觉得有特殊的韵味。走进教研组,倚窗闲看窗外的稻田,看稻田偶尔几只翩飞的白鹭轻巧的姿影,身心自是轻松自在。

而这种由随意带来的自在,相当部分来自语文组特有的文人气息,来自语文组特有的温馨的教学探讨的氛围。当时教研组的办公场所是教室,黑板上经常写着老教师们的几首古典诗词。王远甫(王福钟)、赖再、游庆喜、吴庆崧等几位老师多是全国诗词协会的会员,教学之余,每有所感,手持粉笔,哒哒有声,瞬间一首诗词出现在黑板上,转身便向组内老师讨教。这时候,老教师们可都目视黑板,沉吟动心,沉浸在诗词的意境之中。有人就诗词某个词提出商榷意见,接着便引发老师们更多锤炼推敲某句某词的热烈讨论。黑板上的诗词某个词或被圈,或被另一个词甚至好几个词替代。这种状况有时要延续好几天,期间就有另一位老师的“和诗”、“和词”又出现在黑板上,于是另几位老师的“和诗”、“和词”也相继上榜了。声息相通,心气相投,往往使得他们神采奕奕、意气飞扬。这些老师多能写一手好字,兴致来了,铺上宣纸,挥毫泼墨,引得老师们品评鉴赏,让我觉得某一笔,某一划,都有无限意趣。记忆中,赖再老师的笔锋回旋婉转之间,“虫蛇纠缪,或往或还”,“兰草葡萄还相继,棠棣融融载其华”,笔画与笔画之间的萦带处,往往圆如转圜,俯仰有仪,血脉不断,将行书各种动静姿态充分表露,意象联翩,别有意趣;王远甫老师运笔笔力坚挺,气势开张,浑厚苍茫,提按顿挫之间,极具疏密欹侧变化。他的书法作品结体简洁舒朗,长横一波三折,撇捺比翼双飞,枯湿浓淡之间,淋漓尽致地表现澎湃激越的胸襟。对于他们而言,语文组就是心灵的家园,就是他们展示平生所学的平台。而对我而言,就是一次次接受熏陶提升学养的场所。

那时语文组内还经常由各位老师轮流讲座,古典诗词、文言文教学、作文教学等讲座经常引发热烈讨论,说到淋漓酣畅处,语文组特有的文人“气象”也就溪流回旋般浪花迸溅,你一言,我一语,逐渐将议题引向深入。那时的教研组会都是晚上开的,走出教学楼时,星月在天,格外耀眼,听着梧桐叶在夜风中簌簌的声音,我的心里一片空明,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真是惬意:工作与快乐相连,前方永远充满期待。

梧桐树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惬意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不断延伸着。1986年前后,随着赖再等老师的退休,一批师大、师专毕业生相继走进一中,语文组在李扬强老师的带领下,又呈现另一种风貌。那就是教研的风气更加浓烈,开课评课成为一种常态。

记得扬强老师在实验楼一楼的梯形教室执教公开课《我爱韶山的红杜鹃》,赢得语文组老师一致喝彩。那一节课,李老师犹如出色的指挥或导演,即如卡拉扬或者斯皮尔伯格,用自己的精魂激活了那两节课的课堂,课堂上文脉、学脉、教脉共振,他的讲解深入文本的语言、文化、历史和社会习俗之中,直抵作品的精神内核,赋予其绵绵不息的生命与活力。分析细微处,鞭辟入里;引导思维中,丝丝入扣。这节课让我充分领略了作为一位语文教师的“讲”的功力,台上,李老师神采飞扬,声情并茂地诵读,绘声绘色地描绘,充满激情地剖,循循善诱地启发,创设情境地品味,用自己的生命激情去唤起我们和学生生命中的情愫。台下,学生和听课者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簇簇红艳艳的杜鹃花在匝地的枝桠间高低错落地摇动,乃至层层叠叠、漫山遍野地铺展在我们的心底。那些杜鹃花鲜艳欲滴,闪着光泽,摇动在我们的眼前,仿佛那些年代的气息还未完全离开,所有的艳丽刚刚诞生,使得学生和听课者进入了角色,进入了情境,进入了一个心旌摇荡的世界,得到妙不可言的审美享受和“润物细无声”的情思熏陶。至今我还记得这两节连堂课上完,扬强老师走出教室时脸上绽放的笑容,这让我倍感语文教师那一番独具的风采。

在我的教学生涯中,扬强老师对我的影响颇深,比如他在这节课教学语言的“舞蹈”,让我注意到语文课教师的“讲功”的重要性,让我在教学实践中不断摸索如何讲在学生的知识需求点上,讲在学生的心理渴求点上,讲出实效,讲出趣味,讲出境界。当年我给学生开设电影《高山下的花环》欣赏的讲座,就从电影中的人物靳开来在溪边游泳时的花裤衩说起,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学生,不同年级的学生聚在一起时纷纷扰扰的场面马上就安静下来,从学生看电影时看似没什么名堂的小处说起,不那么经意处说起,这场电影欣赏的大课也就始终“上”在了学生的心神聚焦点上。上《杨修之死》一课,恰逢天气炎热,学生情绪不高,我临时改变教学方案,在黑板上写上一段话,要求学生就这段“破绽百出”的话展开批驳,老师的讲就有点“四两拨千斤”的感觉,极大地调动了学生学习的积极性。为此,我还专门写过一篇论文,题目就是《语文教学中的“讲”》。再比如1985年我在教学实践中注意到电视开始走入千家万户,电视节目对于当时的作文教学有独特的推动作用。我写了一篇论文《电视屏幕是作文教学的一个窗口》,投到上海的《语文学习》,稿件被退回。我觉得自己这篇论文有些自己独到的见解,就又投到北京的《中学语文教学》。这次收到的是约稿,要我谈谈利用电视屏幕推动作文教学的做法。稿件经扬强老师批改后,再次投到《中学语文教学》,很快就刊登出来。当时语文刊物仅《语文学习》和《中学语文教学》,文章刊登后颇有些影响。但我深知,自己能取得一些成绩,与一中对我的包容关系极大,与语文组特有的氛围关系极大,与语文学科特殊的魅力有关。

1992年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一中。实际上,在这之前,1986年、1987年、1989年我都有机会离开一中,去其他学校,或到行政机关,但我就是对一中恋恋不舍,对语文教学恋恋不舍。这就使得我改行从政之后,依然与语文教学保持“亲密接触”,比如参加省市优秀青年教师教学研讨会,并提供论文;到各中学给老师或学生开讲座;由我设计作文辅导书体例,与一中语文组老师合作,编写、出版《作文用材解密》一书。其间还好几次有机会回到一中,但最终机缘不合,未能回归。回想12年的一中教学生涯,一切都在匆促之间,有喜悦,也有遗憾,但成长的过程让我终生难忘,毕竟这里留下了我青年时代的痕迹,留下了我人生中最美好时光的身影。

离开一中23年了,一中校园早已不是当年我就学就教的旧模样了,然而,留存在记忆中格外鲜明的仍旧是曾经作为教师办公楼的教学楼前的那一排梧桐树,那些梧桐树叶匆匆飘飞的日子至今令我神往。

林剑英,古田一中初中1971届校友,毕业于宁德师专中文专业。曾任职于古田一中、古田报社和古田县教育督导室等单位,著有《抬头看看天》(散文集)、《记叙文写作70法》等,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

(选自古田一中校园文化丛书之《三山往事》,江元堂主编,福建教育出版社2017年7月版。本文如与原书有出入之处,以原书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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