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松台山

文章来源: 发布时间:2020年12月18日 点击数:

 成长的幸福

1985年秋,我在古田一中就读初一。那时候小学升初中是要考的,能去一中这所省重点中学读书,全家人都为我感到高兴。

一中坐落在松台山上,那里绿树成荫,空气清新,环境宜人。记得那时,最想呆的地方是学校,因为那里是我的“乐园”。相对于物资匮乏的家里而言,学校却是“富有”的:一座高大的实验楼,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供我在课上尽情地操作、实践,甚至于“欣赏”和“把玩”;校园西侧,初中部对面有一座砖木结构、建造精工的单层图书馆,里面分门别类地摆满了数以万计、琳琅满目的书籍,供我在课余时间漫步秀美书山,遨游浩瀚学海,那时,我没有足够的钱买书,而很多同学也和我一样。上、下两个黄土操场,以及校门口附近那个设施齐全的器械场,为我提供了丰富多样的运动项目。当时的社会治安远不如现在,“严打”在持续进行,相对于较为混乱的周边来讲,校园又是“安全”的,她给了我安逸、祥和的学习与生活环境,让我享受一份惬意与幸福。

每天清晨,学生上学。白衬衫,蓝裤子,是那时学生夏装的标配。少先队员佩戴红领巾,共青团员则佩戴令人羡慕的团徽。同学们挎着绿帆布书包,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老校门,鱼贯而入。此刻最为醒目的是大门上赫然写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红色宋体大字。傍晚时分,斜阳照影,有许多同学流连于校园:有的坐在体操房旁小竹林里的石条上静心看书,有的立于喷泉池边尽情朗诵,还有的斜躺在校园边小松坡上潜心思索……

在母校学习、生活,一年四季幸福指数都很高:方才徜徉于春风里围墙内外沁人心脾的含笑与柚子花的清芬,便又饱览、领略了夏阳下南风树树熟枇杷”的满枝繁华。秋日,感觉天特别的高,也特别的,空气中除了弥漫着悠然的书香外,隐约还飘散着些许清淡的稻果芳香。严冬,大伙喜欢在校园里满地找薄冰,踩得“吱吱”响,一边呵着白气,一边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坚强”地拿着两块大冰摆弄着玩耍。

这种在学校有“家”的感觉,还源于我最亲爱的同学和敬爱的老师们。同学们长期融洽相处,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因此有了集体荣誉感。记得1988年“五四”青年节期间,我们初三(3)班为多次蝉联全校墙报评比第一名而专门举行“庆功会”,共享荣誉,场面颇为壮观。老师们爱岗敬业、热爱学生,不辞辛劳地为我们“传道、授业、解惑”,让我们有了成长的翅膀——理想,让我们心中有了国家,有了人民。那时的我们,已有了与家同呼吸的意识萌芽。1985年10月中,我们集体观看老山前线英模报告录像片,当看到王成式的战斗英雄杨启良孤身坚守166侧无名高地,并用步话机发出了向我开炮的悲壮呐喊时,全场泪奔,群情激昂。1986年9月里,我们又因中国女排“五连冠”而在班上欢呼雀跃,喧哗声引来了值班的校领导,还以为我们出了什么事呢。

那时,作为学生的我们在用度上是相对匮乏的。不用说想拥有自行车是一种奢望,就是想每天都能吃一碗松台口那个“鹤塘摊”的美味拌面都不一定能实现。那时候也根本就没有什么信息网络,大家没有电脑,更没有手机。

然而,我们倍感幸福。我们能为完成一项任务,获得认可鼓励或是一个微笑感到愉悦,而这些愉悦,累成幸福幸福其实只是一种感觉,在于你正确的心态,而与财富、地位等条件并无本质的关联。

成人不自在

虽然那还是一个男生看见女生会脸红的时代,严格的学校管理早已经在古田一中大行其道了。

所谓家有家法,校有校规,不论你服或不服,管理总在进行时。那时,穿奇装怪服,戴首饰,穿拖鞋、背心,男生发长过耳轮,女生长发披到肩,都是进不了学校大门的。当然,那时还未流行染发、纹眉、美甲之类的。进了校门,同样要受到纪律的约束:轻声慢步,靠右行走;不喧哗,不嬉闹;认真听讲,服从教导;尊敬师长,团结同学……这些都是我们必须养成的基本行为习惯。

若要问我们为什么能养成这样的习惯,除了依靠自觉与坚持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一中有个“老吴”。“老吴”即政教处主任吴彩润老师,其实当时他并不老,之所以学生们称他老吴,也许是出于对他的一种敬畏吧。吴主任管理学生讲究原则,严肃认真,但又不乏温情。我高中时参加过由他培训、管理的校升旗队,我的职责是护旗。正是经过他不厌其烦的教导,让我深刻领会到了国旗的重要意义和爱国的真正含义。

那些年,学校还有不少思想政治学习的组织,如学党章小组、学团章小组、学雷锋小组等,许多同学都是主动申请参加的,并没有受到谁的强求。大家都在用先进的思想去武装自己的头脑,生怕失去灵魂,失去精神,成为一具行尸走肉,都在用更高的规范来严格要求自己,因为大家知道,不论自己身处何所,或小到班级,或大到国家,都有责任和义务去维护其相关的纪律与规范,因为那些纪律和规范,其实同样也在维护着你。

1987年1月上旬的一次班会时间,全校学生被集中在大操场,听刘琦校长等领导上“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专题宣传教育大课。当时才上初二的我和我的同学们,对校领导的讲话可以说理解得并不深刻,甚至有的同学认为与自己毫无关系,听课属于多此一举。现在看来,这种教育其实事关国家的政局稳定,事关人民群众的生活安宁,意义实在是大得很!

自由诚然可贵,约束也同样重要。有不少人都对曾经严格要求过他的学校管理者缺乏好感,对此我不敢苟同。我很感谢一中那些年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与管理,让我学会了“有所为,有所不为”。

老吴常说“成人不自在”。现在我已知道这并非他的创造,其实是一句古谚,宋鹤林玉露谚云: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此言虽浅,然实切至之论,千万勉之。

古人对自由与纪律、苦与乐、舍与得这类辩证哲理的精深领悟,令后人叹服。而从母校人才培养史上看,也正是由于学校制度规范,管理严格,才磨砺、培养出了大量的各级各类高品质人才,并有能登堂入室而傲立于天地之间者。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在一中学习的六年间,我有幸两次见到了世界级运动名将,亚运会、奥运会金、银、铜牌得主校友黄世平先生。

第一次是在1985秋,黄世平带着1984年第二十三届奥运会获得的50米移动靶射击铜牌载誉而归,一时轰动古田城。母校在大操场举行庆祝大会,黄世平校友为全校师生作事迹报告,刘琦校长对黄校友进行表彰,颁发了奖金,并号召全校学生学习黄世平校友的拼搏精神。

第二次是在1990年11月,黄世平于北京第十一届亚运会一人包揽枚移动靶牌后再度载誉归来。黄校友在黄益盟校长的陪同下,在实验楼二层梯形教室与高三两个文科班的同学一起举行“讲座性”的励志报告会,那次我得以零距离接触了这位著名的体坛明星。

会上,黄校长代表学校作了发言,并向黄世平校友颁发了金质校徽,江明融同学作为学生代表进行了表态发言。而最让我印象深刻并受益终身的是听了黄校友讲述的关于他奋斗的历程。

黄世平告诉我们:夺冠之道无他,唯有精益求精。1976年,他参加古田少体校射击班,是班里训练最刻苦、进步最快、水平最高的一个,但他并没有满足于现状,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决心一定要比别人练得更多一些。他私下增加了训练的强度,每天在起床前,坚持在床上练俯卧撑30多次,早晚加练托砖,从三块增加到六块。即使后来到了省队、国家队且成绩名列前茅时,他仍不自我满足。他认为世上同他一样有射击禀赋的其实大有人在,而他之所以能拔尖,全在于训练上的精益求精,因为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因为成败只辨于微毫之间。

那么,如何做到精益求精呢?黄世平认为,只有持之以恒,刻苦训练,同样强度比时间,同样时间比难度,同样难度比距离。他早晚训练,枪不离手,付出了比其他所有队员都多的努力。哪怕是寒冬之晨,白霜铺地,他都坚持勤练不辍,每次一卧就是一个多钟头,眼瞄酸了,手冻僵了,竟全然不觉。酷暑之午,毒日曝晒,他总是头顶热浪,端枪瞄准,岿然不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也全然不顾……这种坚持、隐忍与专注,使黄世平最终通过了严苛的考验,并达到了“人枪合一”的最佳状态。

我记起了当年魏老师因为我画的比例线段精确度不够而让我重画了五次的事,当时我并不理解,认为是小题大做,自以为已画得相当标准了,何必要过分强求呢。魏老师告诉我,将来如果在一些重要的岗位上,不要说千分之一,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操作误差,都可能会给国家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所以必须精益求精。如今细细回想老师的这番话,个中的道理是何等的深刻啊!

忘记“处理你”

偶然翻开那尘封已久的中学时代作业本,看到里面有许多用红笔打的叉号,才发现原来自己当年每天都在不断地产生错误,不断地在改正。一个人如果在社会上、工作中犯了错误,通常是要承担相应责任的,而作为学生,在学校里犯了错误,一般通过纠正、改过,以后不再犯类似错误便可以了。学校,正是这样一个“允许”犯错误的地方,而我的母校古田一中更是如此。

1989年11月的一天,我犯了个错误,为“保护”当时在初中部就读的弟弟,与几位后进的同学发生了矛盾,学校要求我的班主任魏阁健老师要好好“处理”下我,魏老师答应了。我为此而惴惴不安:魏老师会怎样“处理”我呢?其实我一向都是以表现良好而“著称”的,但也深知犯了错误就要接受处理的道理,因此,我等待着老师将要对我进行的批评教育。

然而,一天过去了,魏老师并没有来找我。又过了好几天,魏老师仍像往常一样:上课,批改作业,和大家谈天说地。难道魏老师忘了?还是有意在袒护自己的学生?我自己也不好主动去找批,只能自己好好地表现,不再犯错。一个月后的一天,魏老师突然对我说:“我记起来了,本来是要处理你的,结果忘了。”我吓了一跳。他又说:“你不要紧张,我只是说说罢了,谁不会犯点错误呢?改了就好,原来要处理你也是为了让你改正错误,现在你没受到处理就把错误改正了,看来还好我没有去处理你,否则就多此一举了。”

不知魏老师是真忘记了,还是故意忘记“处理” 我,但他对这一件事所做的“艺术处理”,以及他当时所说的那些话,都让我感怀至今,每每想起,都深为感动。我想,教育是一种工作,更是一门艺术,有时无言更胜有言,无为更胜有为。从那以后,我对待错误的态度更为鲜明:作为学生,为了以后不再为错误付出更大的代价,一定要做到知错能改。

我至今常忆母校,常念魏老师,不仅是因为有上面那桩难忘的事,更有另外一件事,给了我巨大的鼓舞,并对我的人生产生了重要影响,可以说是恩高义厚1991年5月,高三的我无意中获得了一项荣誉:“宁德地区中学优秀学生干部”称号,这个称号在当时有极高的含金量,因为可以在高考录取时获得10分的加分照顾!而我当时却是一个颇为单纯的学生,事先对这项荣誉的意义一无所知;同时我更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寒门学子,对这类重要称号也是根本无法强求的。是老师主动申报并积极为我争取到的!

当时高三有六个班,地区优干名额只有两个我虽然在高中三年历任班长、团支书等职,又始终包揽了所有的班刊制作任务,并常获宣传优胜奖项但不一定能理所当然地获得这个称号。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是有魏老师的申报和争取;二是学校风气非常纯正。虽然我后来并未有机会用上这加分,但学校、老师给我的这份厚重的关爱早已成为我人生记忆中最温暖的一页。

在母校学习期间,老师们给了我太多的鼓舞、太多的感动:班主任魏老师经常鼓励我力争上游,更让我在他的课堂里上讲台为同学们讲解题目;我的书法导师张锦官老师,连续四年无私奉献,义务为我和其他书法兴趣小组学员进行悉心的指导;温和友善的谢丹东老师经常“创造”性地列举并对我的“优点”进行赞美,让我对学习信心倍增;永远无法卒读《周总理,你在哪里》一诗,总是在朗读中失声痛哭的肖泽章老师,以其率真善良的情性,温婉敦厚的文气,影响了我后来对文学的偏好;为了上一节实验课,准备了三天,又等调课三天,方才为我们上到,实验环节从不的初中物理科任茂全老师,已在其平时教学的不经意间,显示出了他高尚的师德和优异的教学水平,让我得益良多;还有那天资聪明,性格坚毅,富有侠义心肠的丁述榕老师,为我们排忧解难……

岁月悠悠,师恩难忘。古训天地君这并不一定只是在说“师”有多伟大,更是在表达一种古人对赋予自己生存本领的精神与智力支撑的重大意义的认识。而这种认识,却正被许多自认为学有所成的人淡化,甚至遗忘。我想,我们都应该清楚的是:学会感恩,是一切道德的根本

对于母校,我永远只是一名学生,并且随着时光流逝,当年的所学如今多已忘却。然而,所谓教育,就是一个人把在学校所学全部忘光后剩下的东西”,这是爱因斯坦眼中的教育真谛。我想确实如此,母校为我们沉淀下了思想、情感、信念、意志等,这些精神力量引领着我们去正确地治为人、做,让我们受用一生。

松台山上,有我的母校,每当想起,都平添几分怀念和敬意,为她那厚实、深醇的温情,更为她曾经为我承载的梦,曾经镌记的我的黄金时代……

 

吴谨,古田一中高中1991届毕业生,毕业于宁德师专中文专业,现为古田二中校长,系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

   (选自古田一中校园文化丛书之《三山往事》,江元堂主编,福建教育出版社2017年7月版。本文如与原书有出入之处,以原书为准。)